2012年4月中下旬，美國智庫“戰略與預算評估中心” (Center for Strategic andBudgetary Assessments，簡稱CSBA)①主席安德魯·克里平涅維奇(AndrewKrepinevich)與中國復旦大學美國研究中心主任沈丁立在英國著名雜志《經濟學人》上就中國強大是否威脅亞太和平進行了激烈的辯論，②將中美之間的諸多分歧暴揚于天下。這僅僅是冰山一角，事實上，這家專注于軍事研究的新智庫，是冷戰后美國新軍事變革的先驅，最終以“空海一體戰” (AirSea Battle)理論而粉墨登場。與此同時，它還對財政拮據形勢下如何從軍事角度維護美國霸權進行了積極思考．成為引導美國塑造嶄新軍事戰略的重要推手。

　　一、美國國防部的“影子智庫”

　　克里平涅維奇的官方身份是美國國防部凈評估辦公室(Office of Net Assessment)職員。凈評估辦公室是國防部內部智庫，自1973年成立以來一直為安德魯·馬歇爾(Andrew Marsha1)執掌。馬歇爾生于1921年，畢業于芝加哥大學經濟學系，1949年進入蘭德公司，并成為其戰略研究團隊的骨干。這個團隊中的一些人后來占據美國國防和外交要職，如成為尼克松政府國防部長的詹姆斯·施萊辛格(JamesSchlesinger)和老布什政府空軍司令的詹姆斯·羅切James Roche)。春風得意之后，他們便將自己的舊雨引拔到要害部門，馬歇爾便是在施萊辛格的推薦下被尼克松任命為新建的凈評估辦公室主任的，這個機構就是要在老舊的系統分析方法之外采用“凈評估”方法，即通過對美國和對手在某軍事領域的短期和長期競爭形勢進行對比分析，為決策者制定戰略決策提供全面、客觀的參考依據；其成立之初目的是對美蘇軍事平衡的發展趨勢進行研究。③幾十年來，馬歇爾因勢利導，勵精圖治，不但使凈評估方法成為美國國防部戰略評估、規劃的重要方法。還將研究范圍擴展至武器、作戰及部隊效能等領域， 甚至還被用于對政府高層官員關注的專門問題領域的“私人研究”。另外，馬歇爾是一個深諳華盛頓政治運作的智者．他以獎掖后進引拔新知為樂。將其辦公室職員推薦至政府、學界、智庫和商界，編織起一個巨大的關系網絡。在經費方面，他將每年1900萬美元的經費撥給了與其關系密切的智庫、防務顧問和學者，超過半數的錢去向了六大機構。功夫不負有心人，如美國前國防部長迪克·切尼、唐納德·拉姆斯菲爾德、副防長保爾·沃爾福威茨等均出自其門下。這些深謀遠慮的行動保證了馬歇爾及其凈評估辦公室的長盛不衰：1973年至今的每屆總統都延續任命馬歇爾，2000年起凈評估辦公室都參與《中國軍力報告》的撰寫，2001年時任防長拉姆斯菲爾德指定馬歇爾負責撰寫《四年防務評估報告》。據美國國防部2009年第5111．11號命令，凈評估辦公室的職能包括七個方面，主要有：第一。對美國與其它國家或集團的軍事能力和潛力的現狀、趨勢和未來進行凈評估，并協調相關工作，確認未來美軍所面臨的威脅和機遇。第二，在國防部長向總統和國會提交年度報告、進行國會聽證時，向其提供有關凈評估的研究、建議和咨詢；向參謀長聯席會議提供相關建議；第三，在國家安全委員會進行國家凈評估時，代表國防部長向其提供指導和人員保障，并作為國防部長辦公室的核心機構與情報部門進行聯合凈評估。④在某種程度上，馬歇爾可以與基辛格、布熱津斯基等家喻戶曉的大戰略家相提并論，只不過他更愿意隱身幕后。

　　馬歇爾一直以為美國尋找潛在敵人為己任，但他在年事漸高之后將這份工作交給了其心腹幕僚、哈佛大學博士生克里平涅維奇，后者之所以得到前者的垂青，乃是他畢業于西點軍校并在陸軍服役過21年，更因其1992年寫就的報告《軍事技術革命——一項前期評估》契合馬歇爾關于當代技術進步正在引發一場嶄新的軍事革命的總體思想。他在報告中突出強調了技術進步、軍事體系演變、戰法創新和機構改革四個領域，令馬歇爾擊節稱嘆，認為該評估“可能是凈評估辦公室完成的最出色的凈評估”。⑤在馬歇爾的提攜下，克里平涅維奇成為三任國防部長的幕僚，1997年后還成為國防委員會、國防科學委員會聯合實踐工作組、聯合作戰司令部顧問局和國防政策委員會的成員。⑥因此也不難理解，戰略與預算評估中心每年從馬歇爾主掌的凈評估辦公室那里獲得近300萬美元的經費。這占了該智庫年度收入的四成!

　　而克里平涅維奇本人每年的工資及其受益高達86．5萬元，這個數目兩倍于凈評估辦公室給予戰略與國際問題研究中心和布魯金斯學會主席待遇之和!⑦戰略與預算評估中心位于華盛頓K街，其淵源可追溯到1983年，是年智庫預算與政策優先(Center on Budgets and Policy Priorities)為響應里根政府加強信息情報工作的號召，專門設立了國防預算項目。1995年，克里平涅維奇接管該項目后將其推陳出新，改為現名并成為獨立的智庫。十幾年來，克里平涅維奇不斷招賢納才，至今日使其成為一個擁有17名專職研究人員、2名客座研究員的小型智庫。這些研究人員基本具有從軍經歷，而且與國防部等國家防務部門淵源深厚。副主席和研究督導金·托馬斯(Jim Thomas)是海軍少校，在國防部從事了十三年的政策、規劃和資源分析工作，同時兼任負責資源和規劃的副國防部長與負責戰略的副國防部長的幫辦。⑧研究員扎克·庫柏(Zack Cooper)在國防部和白宮擔任多種職務，包括負責政策的副國防部長的首席幫辦，負責反恐的副國家安全顧問的助手。⑨高級研究員馬克·岡茲格爾(Mark Gunzinger)是空軍上校，2004年進入國防部長辦公室，此后進入國家安全委員會，負責國防改革、力量規劃和資源事務。⑩高級研究員簡·托爾(Jan To1)是海軍軍官，后成為馬歇爾的軍事顧問。⑩埃里克·恩德曼(Eric Edelman)曾任負責政策的助理國防部長，在國防部、國務院和白宮都有過任職。另外，為加強游說和宣傳工作，戰略與預算評估中心還聘請了納塔婭(Natalya)為公共事務部主任，她先前在國會本土安全委員會任職。后又在智庫對外關系委員會外交政策項目任職．深諳公關之道。@戰略與預算評估中心的軍事特色體現在如下幾個方面。首先，從宗旨上，它宣揚要為21世紀的國家安全戰略、國防規劃和軍事投資選擇提供創新性思考，鼓勵決策者在戰略、安全和資源配置上作出英明決策。

　　其次，在研究方法上，使用戰爭推演方法，預測未來戰爭場景，研究即將出現的戰爭系統，并提供可供選擇的行動概念。專門負責戰爭推演的克里斯·沙立文(Chris Sullivan)已成功開發了50多種情景規劃模式的戰爭推演項目，包括受到廣泛好評的《未來戰爭20XX))、 《空海一體戰》、 《東亞2025)，他還為太平洋司令部空軍部隊開發了《太平洋視圖》戰爭推演系列，為空軍協助開發了《未來能力游戲2009)，甚至為2005版和2010年《四年防務評論》提供過研究和分析支持。⑩最后，在研究領域上，分為五個方向：首先，戰略與政策(Strategy andPolicy)。它認為美國面臨三個嚴峻挑戰：崛起的中國；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擴散；伊斯蘭極端主義的擴張。更糟糕的是，美國是在其領導權受到削弱和經濟基礎消融的時候遇到這些挑戰的。為此，它將殫精竭慮制定出一個新戰略，協調好目標和手段之間的矛盾，確認那些具有長遠益處的資源，從而幫助美國維持領先地位，從容應對21世紀的挑戰。其次，未來戰爭和概念(Future Warfare and Concepts)。這是該智庫的專長所在。它采用凈評估方法來推演未來軍事競爭，評價競爭者的相對長處和弱點。提出可保持優勢的建議。第三，力量和能力(Forces and Capabilities)。

　　戰略與預算評估中心的研究強調那些最能適合未來安全環境的力量和能力的貢獻和特征，評析當前國防項目的缺陷和不足，進而為迎接未來安全挑戰提供了可以提高美軍組織、培訓、裝備和戰略的選擇。第四，預算和資源(Budgets and Resources)。

　　戰略與預算評估中心將為政府內外人士提供獨立分析，幫助其理解預算走勢，未來國防撥款不足可能導致的中長期后果，影響國防項目的設定和分配。最后，軍事補償調查(Rebalance Military Compensation)。戰略與預算評估中心聯合一公司，建立了一個在線互動問卷調查平臺，測量現役和退役軍人對軍事賠償的評價。@總而言之，由于戰略與預算評估中心擁有凈評估辦公室這個靠山，所以它往往能“先知先覺”國防部的改革方向和工作重點，由此有針對性地設定研究項目，發布工作報告，參與國會聽證，反過來影響國防部和外交部的決策。從這種布局安排中，可以看出馬歇爾與克里平涅維奇在國防部內外一唱一和，桴鼓相應地試圖左右美國軍事事務。

　　二、 “致遠戰略” 系列的鋪墊“空海一體戰”理論并非戰略與預算評估中心一時的得意之作，它深植于該智庫長期的辛勤研究工作，2008年推出的“致遠戰略” (the strategy for the long hau1)系列研究即是“空海一體戰”理論的先聲。該系列具體分為十五個論題：美國安全面臨的威脅和挑戰，美國軍事力量和行動概念，國防預算，國防工業基礎，人力資源，培訓、行動藝術和戰略，重構美國聯盟，地面部隊，特種部隊，空軍和天軍，海軍，核部隊，戰略現代化，為國家安全重組政府，美國大戰略。其意是要塑造奧巴馬當局的防務政策。

　　戰略與預算評估中心認為美國國家安全面臨三個嚴峻挑戰：擊敗嗜好暴力的伊斯蘭極端主義勢力，阻止不斷崛起、公開挑戰美國霸權的中國，應對許多擁有核武器的地區強國，這三個挑戰不同于先前的挑戰，因為此前的挑戰者僅僅是使用一種戰術，但是現在的挑戰者則是竭盡所能，采取綜合戰略，比如伊斯蘭極端主義勢力會采取恐怖主義，使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來損害美國及其盟友。⑩在國防投資方面，它認為應減少美軍的規模，精兵簡政；減少推出新一代武器系統的頻率，延長舊武器的使用時間，獲取更加廉價的武器系統，改革軍隊。建議國防部必須做到四點：確認哪些能力會隨著戰略環境變化而貶值或快速升值：最小化成本；不要將“不確定性”作為不思進取的托詞；國防部領導要提供一個清晰描繪未來安全環境的藍圖。與此同時，也要通過自己的投資來干擾競爭對手的投資。⑩在重構美國聯盟體系上，認為美國在應對三個挑戰的大形勢下．迫切需要盟友的援手。以遏制中國為例，美國需要盟友來塑造中國崛起的軌跡，阻止中國的侵略性行為，甚至在必要時出手遏制中國的侵犯，具體而言，需要日本繼續發展彈道導彈防衛系統，在澳大利亞開辟新的軍事基地，鼓勵印度發展藍水海軍來阻止中國投放兵力到印度洋。⑩在核力量建設上，倡導美國應建立和擴大全球防擴散伙伴關系，強化核不擴散條約的約束和實施機制。高度重視針對防擴散的情報工作；援助新近擁有核武器的友好國家提高對核武器的控制：加強偵測、阻止和處理能生成核武器的放射性原料的工作，阻止非國家行為體獲得臟彈或核武器；大力發展反擊核攻擊的防衛系統；假如威懾失敗，發生了針對美國的有限核攻擊，那么美國必須迅速消除其對自身及盟友的影響，保持在本土和海外自由行動的能力。⑩在人力資源上。認為美國之所以保持軍事上的強大．端在于招募、培訓了一個高質量的軍隊，而今美軍卻在人力資源上面臨三個問題：軍事技術和行動概念的發展趨勢要求軍方獲得和維系一個富有競爭力、受過良好教育和培訓的軍隊；傳統的人事和管理文化可能阻礙招募和培訓工作，因此妨礙了更為先進、靈活、有效的人事管理系統的出現：高昂且不斷攀升的軍人預算成本。會阻止新武器系統的研發。因此，戰略與預算評估中心提出幾個建議：維系傳統的招募方法，創造更為靈活的人事管理和賠償制度，鍛造一個更為精干、資本集中型的軍隊，陸軍要組建一種專門的非常規作戰力量，通過提高培訓和謀略能力來集中能力建設．更多依靠民事部門和私人承包商，加速移民參軍服役的進程。④在戰略現代化上，信奉理查德·路梅爾特(Richard Rumlet)的戰略學，認為制定戰略容易發生十個錯誤，因此削弱了戰略實施的效果：未能認識到資源的稀缺性：

　　將戰略目標等同于戰略；未能認識或闡明戰略問題；選擇了不可能完成的戰略目標；未能完整準確地界定戰略挑戰；對自己的競爭力做了誤判；受太多利益相關者的影響而未能集中于戰略；未能準確判定自己相對于對手的比較優勢：未能認識到少數精英具備杰出的戰略素養；未能理解對手。⑤除了“長遠系列”之外，戰略與預算評估中心近期還推出了兩大戰術新概念。

　　一是遠程打擊戰略，另一個是推崇使用瀕海戰斗艦來進行近海戰爭。在遠程打擊戰略中，認為當前美國的遠程打擊戰略存在五個問題：陸基轟炸機，除了B一2外，缺乏挺人高度威脅的空間環境的能力；美國空軍聯隊應擴大作戰半徑、提高持續作戰和生存能力來支持反介入和區域阻止戰斗中的遠程打擊行動：當前和計劃中的陸基和海基打擊系統，缺乏打擊那些具有高度靈活性、機動性，或者深埋地下，或位于有爭議地區的大型目標的能力；投放武器缺乏打擊高度機動目標的能力；空中電子攻擊平臺缺乏距離和生存能力來支持有爭議空域的遠程打擊行動。為此它提出四個選擇方案并認為第三種方案最為可行，它建議國防部采取以下措施：推出一個空軍項目來建造一百架左右隱形轟炸機，掛載能力在2萬磅，飛行距離在4000至5000海里之間；在新批次隱形轟炸機建成之前延緩新一代投放打擊平臺的建設；開發一種空中加油的空軍作戰系統，作戰半徑為1500海里；投資聯合巡航導彈，使其可從遠程和近程打擊平臺發射，攜帶常規或核彈頭。⑤在宣傳瀕海戰斗艦的威力時．它特意強調該艦艇的三大功能：在海戰中，可以提供快速打擊、特種部隊進入和撤退、保衛海洋通訊、戰時保護貿易等服務；在海洋監管方面，可以提供反海盜、反恐怖主義、反犯罪、維護海洋秩序、保護資源、和平時期保護貿易、提高海洋意識等服務；在海洋外交中，筆耕論文新浪博客，可以提供經濟禁運、海洋封鎖、自由航行、海洋研究、災難救濟等服務，極力鼓吹其戰斗性能。@面對當前美國財政緊張而挑戰加大的大形勢，戰略與預算評估中心通過對2O世紀初英國和7O年代美國為維持霸權所做的努力和效果的研究。勸導美國國防部應采取七個戰略來化解危機：配置更多的資源給國防，更加高效地利用國防資源；加強力量的效能；讓盟友和朋友承擔更多義務；投資高技術能力的開發；實施高成本和耗時的競爭戰略來拖垮對方；同首要競爭對手協商討論，麻痹對方。@與此同時，近年來戰略與預算評估中心積極參與了眾議院組織的諸多聽證會，將自己的主張和建議輸入到政府決策層。戰略與預算評估中心對世界形勢的研判及其對美國軍事戰略的建議，充分體現在《國防部投資技術和能力以迎接未來挑戰》聽證詞中。首先，它明確地將中國、伊斯蘭極端主義勢力和已經擁有或企圖擁有核武器的地區強國作為美國國家安全的三大威脅。其次，它指出了未來可能制約美軍的幾大不利因素：隨著反介人和區域阻止戰爭網絡的提升．美國慣常的兵力投放將變得越發困難；精確制導武器和核武器的發展，使得美國大規模侵入其它國家變得不再可能；在全球化時代，沖突不可局限于較小范圍內，而是會擴散至海洋、低空、太空和網絡等全球公域；美國在軍事技術競賽中正在喪失領導地位。第三，這些不利因素對美軍具有非常寓意：美軍在未來的作戰環境下將不再像先前那樣占據優勢，美國及其盟友和友邦必須提高能力來反擊脅迫和其它形式的進攻行為：美軍必須從全球角度統籌規劃以進行威懾和發動戰爭，美國必須將研發和情報活動進行整合以防止偷襲。最后，它著重強調美國必須具有幾大能力來應對這些挑戰：反擊或消除核武器和生物武器的攻擊：實施遠程打擊以進人被阻止的區域，實施偵察和打擊行動；保衛大城市、軍事基地和部隊免受彈道導彈和制導火箭、炮彈、迫擊炮彈和導彈(G—RAMM)的攻擊；在被阻止的區域實施特殊偵察和直接行動，甚至非常規戰爭；從海面下實施對地攻擊，海上封鎖和偵察行動；摧毀、弱化、欺騙或者消除敵對國家武器的感應和處理能力；加強重要盟友和友好國家的能力。如何在財政拮據時代進行國防改革， 《評價可持續國防的諸多選擇》聽證詞里提出的五個建議凸顯了戰略與預算評估中心的專長：提高軍費的利用率。重新集中于國防的核心事務，改革軍隊的人事系統，改革武器采購制度，改變軍力結構。比如取消許多無謂的軍事交流項目和國防系統附屬的中小學，精簡陸軍和海軍陸戰隊的規模到2007年的水平。④上述研究為其最終提出“空海一體戰”理論提供了基礎。